序
保尔·贝登,一位和中国及中国人有着深厚友情的丹麦老人,于1994年6月8日傍晚离开了人间。次日,这一爆炸性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与保尔有过交往的中国人。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要为他尽上最后一份情谊。于是……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
作者:孙少波
楼门的门铃响了/是两声/我的第一反应/这是保尔/一个亲爱的朋友/是中国留学生共同拥有的/朋友。
我急匆匆地冲出办公室/去开门/但站在门外面的/却不是保尔/永远也不再会是保尔/他走了/永远地走了/走得那样匆忙/没有来得及说声再见/他从来也没想要离开/这个多彩的世界/还有那些中国朋友。
很多次门铃响起的时候/都是保尔/一个慈祥的老人/站在门外/焦急之中留露出/几分抑制不住的/喜悦。
我们用力握住他的手/带有几分调皮/更带有几分真诚/象每次一样/我们为他准备好/一杯茶/送上一个苹果/也或许/还有几片面包/却都是一样的真诚/他很高兴/真真地是发自内心/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却给他/也给我们/带来极大的欢乐。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再也不会是保尔/那位虔诚的基督徒/曾把中文圣经/送给他的许多/中国朋友。
别人有了困难/他会说/请上帝帮助你/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别人受到挫折/他会说/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只要你真诚地追求/他还有那么多话要和朋友们说/他还有许多问题要寻找答案/但他有点累了/他要去寻求上帝的帮助。
教堂的钟声响了/我们都去为他送行/二十多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地签满了那张洁白的卡片/一个硕大的花篮寄托了所有中国朋友的哀思/安息吧/保尔/相信你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时时感受到/你的中国朋友们/对你深切的思念。
打往天堂的电话
作者:夏之宁
现在仍盼望你能来电话,不时也想给你去个电话,同你谈上几句。在你远去之前,我们是经常在电话中交谈的。电话铃声仍然天天也响,可那给人的提问却是“还是你吗?”。你的笑容尚在眼前,来自你的礼物依旧还放在原处,可我却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你已离我们远去了。
无穷的回忆是伴随你慈祥的容貌永存的。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同你无数的电话交谈。从这里我了解你–一个丹麦老人的喜乐、信仰、还有人生,也懂得了不少的--作为人应怎样更好地“为人”,“待人”。
作为平常人,电话中谈得最多的还是平常的事,以及你同我们这些来自东土众人之间的无穷无尽的小故事。你曾告诉我…这天上午你去见了那位中国朋友,…后来,又在皇家农学院结识了一位刚来丹麦的中国学生,…下午还帮助张三翻译了来自Kommune的文件,…李四送给你一件作为中国传统医疗器件的小礼物,…别错过今晚电视台播放的来自中国的专题报到…。都是小事,都不是大事。可除了你,谁又会告诉我,谁又会告诉中国人呢,其他丹麦人谁又会关心我们中国人这些杂七糟八的琐事呢?
如果说保尔你八年前去中国时体验到了中国传统的伟大“人情”,而可贵的是在来到异邦的我们在慢慢地将这关心别人、帮助别人的美德渐渐淡忘之时,是你以朴实的言行和善良的心告诉了我们那还是怎么回事儿。句句普通的言语,包括你那高额电话费,将你的爱心带进了我们的办公室,带进了我们的家: “…天气预报说,天快变凉了,明天上班多穿点吧…”
因为我们不懂丹麦语。
“…工作忙吗?累了吧?你们是年轻人,明天就会没事的…”
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亲人在身边。
“…家乡怎样了,更好了吧…”,“…你们今后都会很有钱的…”
因为你爱中国,也爱中国人。
你曾说过:“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我的头脑中,从来没有将你们看作外国人,而德国人、挪威人、瑞典人,我却不认为他们是我的同乡。我感到我们彼此是邻居、同事、好朋友,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们。我在同你们交谈时,我没有顾虑过我应该怎么说这,而不该说那,我感到愉快的是我想同你们说什么,我都说了”。
谁知这次你走得太匆忙了,当时我们的电话还没打完呢。而今以後,给你的电话我们就只能打到那遥远的地方去了。
为你送行那天,那的确是个大晴天,孤独的小教堂处在开阔的荒地上,让人感到一种空旷的荒凉。当你乘着黑车,随着那悠悠扬扬,敲人心碎的钟声远去时,泪水模糊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再也看不清你的身影。你带着对中国人的爱去了,留下的遗憾也许仅是你梦想有一天再去中国一次,而且在中国的每一个省市都可以遇到你的“老朋友”。
你去了,我们的工作之余,不会再有一位老人来关心问候,周末也不会从电话中听到你那庞大的“下周访问计划”了,中国同学之间,将不会再看到一位慈祥的老者笑呵呵的向我们走来。
在结束这个打往天堂给你的电话之前,我想告诉你。你不是十分关心中国人吗?你不是希望大家团结互助吗?你也许已经看到,在送别你去往天堂的葬礼上,你的众多的中国朋友不是齐心齐愿来为你送行吗?
永别了,Paul Baden。中国人最亲爱的朋友,我最亲爱的朋友。大家仍在盼望着你的电话。
为了永久的纪念
作者:郭纪捷
看着这张合影照片,我的眼睛又湿润了。照片上的一位银发的丹麦老人同我—他新认识的中国朋友—肩并肩站在办公桌旁,脸上漾溢出和蔼的笑容,显得那么愉快,那样满足。这位老人就是我们最好最好的丹麦朋友—老保尔(Paul Baden)。
那是我刚到丹麦技术大学(DTH)不久的一天中午。一位身材高大,步履缓慢的丹麦老人来到我们的办公室。同屋的中国同事向我介绍说,这是老保尔,每个星期他都要来这里一次,看望许多中国朋友,DTH 的中国人他几乎都认识。当保尔得知我是来自天津时更是格外高兴。原来他前些年去中国旅游,在天津住在友谊宾馆,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至今他还和天津的一位聋哑青年经常通信呢!老保尔称我是 Tianjin man,喜欢听我讲天津的新变化。我很快感觉到,他对中国人是那么亲热,对中国的发展是那样高兴。我被深深地打动了:这里竟有对中国这么亲切的丹麦老人!当他下一次来到办公室时,我请朋友为我们俩照了那张合影。我把洗出的相片送给他时,他开心地说:“瞧,这儿有两个 Tianjin man!”
半年时光不知不觉过去了。只要没有其他事情,老保尔每个周三的中午前后必定来我们的办公室小聚。为我们送来他录的中国新闻和电视节目,同我们一起吃、喝,还常常开个玩笑,象孩童一般的活泼。六月初的那个周三,老保尔见我们正在开会,就没有进来多坐。一周以后,又是老保尔约好见面的日子,然而却没能见到他的身影。隔天的早晨,听到老保尔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的噩耗时大家都惊呆了!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只能让泪水尽情地流!
两天后,有二十多位中国朋友去参加老保尔的葬礼,着实让保尔的亲友和教堂的神父大为惊奇。听着教堂久久的、渐渐弱去的钟声,我心中默默的念道:老保尔,安息吧。你在天国一定会无比快乐,因为有这么多中国朋友在为你祈祷,为你送行!
一九九四、六
保尔先生给我们留下的
作者:姚青山
一九九四年六月九日, 很多哥本哈根中国留学生的电话里, 都传递着一个低沉的消息, 保尔因心脏病突发, 猝然辞世了。
十一日, 保尔先生的葬礼在距哥本哈根二十公里外宁静的NIVÅ小镇举行的当天, 是丹麦少有的好天气, 象保尔老人一样, 明亮而温暖。 教堂门前, 缓缓飘动着半降的丹麦国旗。 二十几个中国留学生抬着他们送给保尔的特大花篮, 也举着他们无法言喻的哀思来到保尔的身边作最后的告别。 花篮的缎带上写着: 最亲爱的保尔, 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你的中国朋友们。
教堂的牧师和保尔的亲友都为有如此多的中国留学生远程赶来并送上由许多高级鲜花栽成的大花篮而惊讶。 他们也许想不到, 这近一千克郎的花篮是用这些中国留学生微薄的丹麦人认为都难以生存的生活费买来的。 我们希望为保尔在通往天堂的路上铺满鲜花, 以解除他老人家的孤寂, 消去他老人家的疲倦, 尽快到达理想的天堂。留学生们按中国人的习俗, 膊上缠着黑纱。
当教堂的灵车载着保尔的棺柩慢慢离去的时候, 中国留学生们再也控制不住这离别的伤痛, 泪流满面, 低声呜咽。 再见了, 保尔, 一路平安。
保尔给包括我在内的中国留学生的帮助是不胜枚举的, 我们这些年轻的中国留学生们离开家乡和亲人, 远渡重洋来丹麦学习和生活, 象是迷路的孩子, 语言、文化的差异, 工作学习的压力, 思念故乡和亲人的焦虑, 经济生活的困难, 都冲击着我们的心灵。 保尔象慈父一样关怀着我们的一切, 当我们遇到对方不会讲英语或收到丹麦文邮件的时候, 就请他帮助翻译甚至请他去现场联系。
当我们遇到生活困难时, 保尔会解囊相助, 用他的话说, 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当我们心情压抑或精神沮丧的时候, 他送来中文的圣经, 用基督徒的虔诚和父亲般的慈祥给你心灵的安慰。
我还记得你用 ‘把面包投入海边的波浪, 波浪会把面包再推回给你’的话说明善有善报、应多作善事的道理。 七十五岁的老人, 难为你对我们的事充满热情, 甚至在你临行前几天, 身体很疲劳, 但还乘车前来我办公室, 把我儿子的录像带还给我, 因为你还清楚记得六月一日是我儿子的生日, 恐怕我看这带子, 可惜我开会未能见你一面。 电话是保尔关心我们的重要工具。 除了每周一次乘车来访外, 几乎每天都会听到他的电话问候。 或许三言两语, 或许一阵长谈, 使我们常常感到安慰和依赖。 因为我住在丹麦人家里, 不便多有电话打进来, 保尔临行前几天, 我已决定近期安装自己的电话, 恰好房东妇夫又度假在外, 我便告诉他家里的电话号码, 说如果愿意, 可以打电话到家里了, 等过几天电话安好后我再告诉新的电话号码。 遗憾的是还没在家里接到他一次电话, 他就匆匆离去了……
保尔,你希望和每一位中国留学生成为朋友,尽管有的人开始并不理解你,但终于被你的无私、真诚和宽容所感动,成为了你的朋友。又是通过你,许多中国留学生互相认识了,也成了朋友。 每当想起你在中国留学生聚会时愉快的面孔,我禁不住又凄然泪下了……
你虔诚地信仰基督上帝, 也希望我们相信, 你为我们向上帝祈祷过, 你告诉我, 在约翰福音十五章, 耶稣说: 不论你们以我的名义向上帝祈求什么, 他都会给你。 那么现在我祈求上帝把你带入天堂, 赐给你永久的快乐……
跋
保尔走完了他平凡但却充满快乐的一生,一直到他离开人间的最后一刻,他还在与他的中国朋友谈话,他最后留在脸上的是祥和的也是满足的笑容。他的中国朋友们带着鲜花和友情去与他作最后的诀别,人数之众多,使他的亲属和好友为之动容。人与人之间,是多么的微妙,又是多么的坦然。一份友情,一份真诚,足可以使苍天簌然。愿人情长在。
(注:本文原载于《美人鱼》杂志1994年第四期)